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琴声里的灿烂星光

■章金辉
  它安静地待在角落里,努力靠墙,站得笔直。它的油漆已经斑驳,骨架不再坚硬,琴键像牙齿一样出现松动,发出“哧哧”的哑声。但它一直站在那里,挂钟在头上嘀嘀嗒嗒地走着。
  钢琴真的很老了,孩子经常会忘了它的存在。可是,当年孩子是多么喜爱啊,那是他的梦想,是他眼神中闪闪发光的宝贝,是他在琴行流连忘返的眷顾。父亲知道孩子喜欢,孩子也需要,于是在某个蝉声悠长的夏天,父亲陪着孩子把这个庞大的家伙带回了家。家里从此多了许多美妙的瞬间,孩子的歌声,母亲的微笑,还有父亲擦汗时习惯性的嘴角上扬。
  钢琴很重,需要4个大汉搬运,他们个个膀大腰圆身强体壮,可是在抬着钢琴上楼时,依然大口喘着粗气。沉重的脚步声在狭小的楼道里飘荡,用力撞击着父亲的心。他很担心钢琴被磕碰,影响了音色的清亮。
  琴声总是那么悦耳,他百听不厌。孩子在房间里一遍遍练习,他在外面客厅里静静听。孩子努力与钢琴融为一体,父亲则早早把自己当成了钢琴。孩子手指所到之处,就有响亮的琴声,宛如当初那个襁褓中小婴儿的奋力哭泣,战栗感瞬间贯通全身,连通起过去和现在。虽然只是一支曲子,一支自己叫不上名的曲子,一支还不是很熟练的曲子,可当它从父亲的耳朵进入内心,都会幻化出一幅幅生动的画面。那些跌跌撞撞,是刚刚开始的牙牙学语;那些长短不齐,是初次看到世界的惊喜;那些轻快灵动,是上学途中蹦蹦跳跳的背影;那些高亢激昂,是自由释放的青春叛逆。父亲和孩子,隔着一扇无声的门,在琴声中融为一体。
  钢琴也会老,脚板生涩,琴键喑哑,仿佛步履蹒跚的父亲和他漏风的牙洞。当年那个扎着羊角辫的丫头,那个流着鼻涕的小子,一眨眼就成了风一样的少年,父亲也一眨眼就老了。孩子们依次离开了家,飞向更高远的天空。他们从小鸟成长为翱翔的苍鹰和大雁,他们的声音从高处传来,比琴声更嘹亮。
  钢琴很安静,键盘盖被擦拭得一尘不染,琴罩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被小心清洗和晾晒。父亲请来了调音师,一点点修复着失真的音色。他看见琴键后面连接着细细的钢丝,还有许多小小的木块,想起当年就是这些散发着清香的木块,陪伴着孩子的童年和少年,见证了自己的中年和老年。他知道,往事不会被遗忘,只会被珍藏,珍藏在这些大大小小的构件中,既整齐又凌乱。在调音师手下,那些高低起伏千丝万缕的牵扯像极了思绪,上下翻飞,经久不息。
  钢琴立在窗台旁,每天夕阳落山时,都会披上一层薄薄的光晕。父亲久久地凝望,眼神里满是温柔的暖意。钢琴上慢慢多了一些花草、摆件、玩偶,孩子房间里有太多这样的物品,被一一摆在钢琴上。它们原本就是在一起的呵,父亲的脸上蕴藏着笑意,怎么能够分开呢。每种组合都会唤醒不一样的过去,时光流水般逝去,故事魔法般回来,父亲乐此不疲,直至暮色降临。
  父亲坐在钢琴前面,轻轻掀开键盘盖,按下黑白的琴键。声音在夜色中流淌出来,弥漫在房间的每个角落。他随性地弹着不知名的曲子,幻想着和孩子在老家水井旁边的往事,一下下地用力,就像当年一下下地打水,孩子惊喜地拍着小手,笑着,跳着,唱着,他们让地层深处的甘泉清冽地流进水桶,浇灌着属于自己的快乐。父亲咧嘴笑了起来,粗糙的大手更加有力,琴声迅速塞满回忆,装满房间,许多许多的快乐从家里溢了出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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