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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春的色彩是火红的

■贾广猛
  入路20多年,我最珍贵的记忆就是那段在蒸汽机车上当司炉的时光。炉膛里燃烧的熊熊烈焰,是照亮我人生的青春之火和生命之光。我和前辈们曾经挥汗如雨驾驶的蒸汽机车,已成为共和国铁路发展史上的珍贵记忆。那些看似粗糙的汽门、手把、大小闸,经过“大车”们长年累月的操作,变得格外铮亮。
  记得刚参加工作不久,有一次在兖州北站整备线上忙着清灰准备出库,我与同事拿着两米长的铁铲清理火床的大块硫渣,往灰坑里丢的时候,满脸汗水已经让我睁不开眼,脸也被长时间开着的炉门烤得通红。这时就听到路边有个抱着孙子看火车的老人说:“火车上的师傅都是党员吧?”
  声音不大,却永远印在了我心里。从那以后,我就以党员的标准要求自己。2012年,我正式成为一名共产党员。在我身边,有太多的党员火车司机为我树立了榜样。他们扛得住冷,挨得了饿,熬得了夜,吃得了苦,练就了一身过硬的本事。
  以满分考上火车司炉
  我的父亲是一名火车司机,他自1956年入路就一直工作在蒸汽机车乘务岗位上,后来担当兖州机务段建设型蒸汽机车的司机长,38年兢兢业业,无怨无悔。
  有一次,我与病休在家的父亲聊天,他深情地说:“火车,我一辈子都没开够,开不够。”父亲那代人似乎都有一份执着——干铁路就要干出个样子来。
  作为一名铁路子弟,我对蒸汽机车很有感情。小时候,我们住在铁路边的北大楼宿舍。每天,我沿着铁路道砟边的泥巴小路去上学,来来回回走了8年。有时能在路上看到火车头,拉着汽笛,冒着长长的白烟,哐当哐当,威风凛凛地在近旁通过。那时,我常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能够驾驶火车,身后是一条长龙。
  1994年秋天,18岁的我从济南铁路司机学校毕业,被分配到兖州机务段当了一名蒸汽机车学习司炉。后来,我也像父亲一样,成为一名火车司机,更是亲身体会到了父亲“开不够火车”的那份真情。
  我对火车司机的最初印象是父亲的“黑油包”,后来,我在机务段教育室的模拟炉床边真实体验到了。那是5月前后,我在那个用砖房搭建的投煤场里练习投煤。每天8小时抱着煤锹,每锹二三十斤煤,左三锹右三锹,前三锹后三锹,两个后角再三锹,一直练到胳膊肿痛,双腿胀麻,手掌起茧,才勉强达到培训条例规定的要求。
  经过两个月的密集训练,通过投煤技能鉴定考试,我获得了“免量”满分的好成绩。投煤考试结束后,投煤教官把40多名学员叫到我投出的火床边观看,他朗声道:“大家都来看看,这个就是标准的火床,尺寸免量。”同学们一起热烈欢呼、鼓掌。28年过去了,那份自豪感与幸福感仍记忆犹新。
  被赞“是块跑车的料”
  记得我第一趟出乘是入秋以后,午夜的风已微凉。和师傅们出勤后,我登上前进型蒸汽机车,瞭望窗外的兖州北站,一片灯火通明,微凉的秋风夹带着绵绵细雨。
  挂完车后,司机在列检的配合下开始试闸,副司机下车拿起长嘴油壶点油眼,司炉整好炉床开始焚火,准备汽水。我在司炉旁边观察学习,他对我说,列车在出发前,特别是爬坡前,一定要把火烧得旺旺的,做到砖红、火旺、汽足、水满。他一边说着,一边一锹一锹地把煤送到炉膛里,铁锹在手中舞动,炉门牙板“咔嗒咔嗒”地一张一合。
  试闸完毕5分钟后,出站信号机的绿灯亮了,“出站信号开放好了,怎么样?”坐在操纵位上的司机问司炉。“汽压、水位正常。”司炉大声应道。“准备汽缸预热,注意发车信号。”司机观察仪表后,发令的口气犹如战场上的指挥官。“一、二、三圈,发车信号好了。”我跟着副司机与司炉一起确认后同时应道。
  由于雨天轨面湿滑,加上牵引货物,为防止列车启动空转,司机向后压缩车钩,准备逐辆启动。随着一声汽笛长鸣,我们的列车牵引着3000多吨煤炭在铿锵的阀汽声中驶离了兖州北站。
  我站在副司机身后协助瞭望,刚把头伸出窗外,风雨夹带着烟囱里喷出的煤灰迎面扑来,凉飕飕地打得脸生疼。副司机回头见我开窗瞭望,说了句:“小伙子,新学员上车首先是看道,熟悉路况,但开夜车看不清,你就看看司炉怎么烧火吧。”我感激地望着他,点点头,把司机室门上的小窗重新推起关上。
  司炉是比我高一年级的同校师兄,炉床在炉门一闭一合中迸发出一道道炽热的火光,就像闪光灯一样将他健壮的身躯映得发亮。车窗外,隆隆的阀汽声和车轮轧过钢轨发出的哐当声混合在一起,有节奏地响着,一股股浓烟从烟囱里冒出,让人有一种顶天立地的感觉。
  “进站信号,绿灯通过。”车过了一个小弯道,副司机伸出左手做了一个手势喊道,司机也以同样的手势大声复诵。
  听到司机、副司机的呼唤应答后,师兄手中的铁锹抡得更快了。司机斜着头观察锅炉的汽压水表说“注意汽水”,司炉回应“汽压14.5千帕,水位6分”,然后一个劲往炉床里投煤,那分秒必争的场景令我至今难忘。
  驾驶室里,司机方正的脸庞被炉膛里的火焰照得黑里透红,沾满煤灰的帽檐下,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。列车顺利爬过长大上坡道,他如释重负。那一瞬间的感受,我在成为火车司机后才真正体会到。
  铁路行车无小事,我们每一趟值乘都一丝不苟,从不敢有丝毫懈怠,那是对行车安全的敬畏。第一趟出乘结束后,我们在黎明前的黑暗中迈着疲惫的步伐来到行车公寓。在更衣镜里,我看到一个蓬头垢面的人——那就是满身油污、汗渍加煤灰的我。洗完澡,到食堂吃饭后回房倒头便睡,等到一觉醒来,窗外早已阳光灿烂。坐在对面铺的司机望着睡眼惺忪的我乐了:“不错啊,能吃能睡,是块跑车的料。”
  把青春融入中国铁路发展历程中
  那个时候,蒸汽机车技术条件比较落后,工作时间长,作业环境艰苦,一般乘务组由司机、副司机、司炉三人组成,驾驶室只有4平方米左右,活动空间非常小。
  逆风行车的时候,风从煤斗子里呼呼灌进脖子,往往一趟车下来,哥仨的脸除了牙与眼全是黑的。最难熬的是夏天,在酷热的夏天开蒸汽机车,如同置身蒸笼,需要的不仅仅是体力,更是一种精神、一种信仰。
  工作中,司炉再热也不能脱下作业服,因为司机室里有各种滚烫的蒸汽气管,一不小心就会被烫伤。从兖州北到临沂,七八个小时的时间里,副司机和司炉两人要把八九吨煤均匀地投送到6.8平方米的火床上,天气不好的时候会投10吨以上。炉门一开,一股炽热扑面而来,脸上的汗毛都会被热浪烫得卷起来。汗水一身接着一身,衣服湿了干,干了又湿。
  工作环境的艰苦与物质生活的匮乏并没有影响我们工作的积极性,我们哥仨以苦为乐。每当爬上大坡,临近终点站时,我可以长舒一口气,放眼看着线路前方山清水秀的风景、长势喜人的庄稼,一种豪气油然而生。
  黑色的煤炭,红色的炉火,也成了我青春记忆里最亮丽的两种颜色。今年是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,在伟大祖国的钢铁大动脉上,我有幸亲历了从蒸汽机车到内燃机车、电力机车的更新换代。我和前辈们曾经挥汗如雨驾驶的蒸汽机车,已成为共和国铁路发展史上的珍贵记忆。那些看似粗糙的汽门、手把、大小闸,经过“大车”们长年累月的操作,变得格外铮亮。那一声声长鸣的汽笛和铿锵有力、排山倒海般的阀汽声,虽已渐行渐远,却像一首老歌,刻骨铭心,又像无痕流水,静静地流淌在我成长的岁月中。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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