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秋收印记

■王瑞丽

  在家乡巴里坤,我们把割麦叫秋收。我参与秋收的时间是上世纪80年代至90年代初,多年过去,有关秋收的那些往事早已埋藏于岁月深处。此刻,我想用文字将那一季季的耕种与生长、收获与希冀从记忆里唤醒,实实在在去触摸、去纪念那段曾经走过的日子。
  秋收就是一场与时间的争夺赛。家乡地处东疆北部农牧山区,气候寒冷干旱,无霜期短,三月底播种,八月底秋收,赶在第一场大雪来临前颗粒归仓是庄稼人的头等大事。于是,当麦秆青色褪尽变为金黄之时,我们就下地开始了体力劳动,挥镰割麦、捆扎晾晒、拉运码跺,起早贪黑地与时间赛跑,与身体的疲惫抗争。为了节省时间,午饭通常是自带的蒸馍和开水,晚饭则由妈妈先骑自行车回家去做,等暮色四合黑暗越压越低时,我们才伴着头顶的繁星与月光收工。吃过饭倒头便睡,用睡梦稀释一天的劳作。
  地势不一样,麦子的成熟度也有差异,那些向阳坡的早早成熟了,低洼地的麦子还泛着青呢。等天气突变下一场大雪,青瘪的麦穗被压得匍伏在地,成熟自是无望了,只能等到天气放晴,砍下麦秆,这是喂牛羊的好饲料。一个秋收季,妈妈回家做饭时连人带车在一个下坡路段摔了一跤,前额缝了好几针,留下一道长长的疤痕。此后岁月中,这道疤痕成为我们心底一道永远的痛。
  头顶烈日,我们几个孩子和大人一字排开,随着镰刀的挥舞,眼前的麦子一行行倒下去。有经验的大人只顾弯腰劳作,累了把镰刀就地一插,坐着歇一会儿。我们几个孩子就不同了,直望着自己并不宽的几行“责任田”发愁,割一会儿,就抬头东张西望一番,心里着急怎么还不到头。秋日的旷野,地无遮拦,又长又宽的田地顺坡顺势向前延伸着,根本看不到尽头。正弯腰割得起劲时,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的“责任田”多出两三行来,直到再次抬头,才察觉是妹妹或弟弟耍滑故意撂下的,他们已轻快地甩出我好远,还不时回头得意地笑一下。
  每天太阳偏西,割倒的麦子晾晒得差不多了,就开始了捆扎。捆扎是较割麦稍稍轻省点儿的活计,妹妹早已把一捆腰子(提前用芨芨草对接连成的草绳)揽到手里,在前面轻松地甩一个,我们就紧跟后面把麦秆揽到上面,再由父母捆扎结实,继续翻晒些时候就可以往家里拉运了。
  1990年9月,当我的录取通知书几经辗转到达手里时,我正与家人忙活着地里的秋收。拿着明显晚于开学日期好多天的通知书,父母甚是高兴。我和哥哥考上了同一所铁路学校,有机会到更广阔的天地去求学了。爸爸赶紧歇工一天,用毛驴车拉着两麻袋麦子去乡里的粮站换了些全国通用粮票。怀揣粮票与家人的希冀,我踏上了离别故乡的列车。自此以后,虽然有寒暑假的往来,但我还是错过了一季又一季的秋收,再没有帮家人干过割麦打场的农活。随着弟妹的陆续开学,少了我们几个孩子的帮衬,父母的辛劳不言而喻,他们用汗水换来我们一笔笔读书上学的费用,从没让我们受过委屈。
  父亲是一名从苏北老家到新疆支边的党员,当了多年村支书和村队长,很有培养孩子和种地的眼光,生活再艰难,依然坚持供我们兄妹五个读书。要知道,初中我们就要到乡中学住校就读,每月交20多元生活费,同时供养几个孩子对于农家来说是一笔巨大的开支。在家乡,父亲开辟的一块块荒地,麦子产量都很高,我们家成为当时乡里为数不多的万元户,父亲还被评为地区级劳动模范,披挂红花参加表彰大会。乡里领导曾几次提议父亲当主管农业生产的副乡长,父亲都婉言谢绝了,他要继续种田供养几个孩子上学。现在,每每提及此事,头发花白的父亲没有丝毫后悔,他很满意几个孩子的现状。我们都有一份稳定的工作,这是最让他心安的。
  我家院子很大,前面的宽阔场地是打麦场,每年秋收之前,父亲就用碌磙压固碾平做好准备。后来,村里逐渐用柴油机带动的打麦机脱粒,我们只是做些辅助性的工作,收麦变得快捷省事多了。当麦子全部归仓后,每年都要取一部分作为公粮上交,一部分留作口粮和种子,剩下的就可以卖掉换成钱。一度,卖粮难也成为一种甜蜜的忧愁。卖粮之时,乡粮管所门口排着长长的队伍,有个粮站工作人员拿着一个细长的专用工具,插入每个粮袋深处取出一些样品,仔细查看有无杂质、水分多少,收与不收、等级多少全凭他说了算。所以,卖粮往往有两种情形,一种是收了粮,卖价也算满意,回家的路途变得轻快起来。另一种是沉重,太阳完全落下山,寒冷与饥饿袭来,驴车拉着重重的几袋粮食,还有父亲和我,一步步在上坡的山路上行走,有时头顶是皎洁的月光,有时则漆黑一片……生活的磨难和艰辛,对我们来说更像是一种教育、一种激励。
  这一生,那么快。转眼间,我们兄妹几个都已人到中年,工作、生活在他乡,就像一颗颗身不由己的麦粒,洒落在离家很远的地方。听父亲说,家乡的人还在种地,只是种地的方式变了,机械化取代了手工,延续了几千年的原始收割方式终结在时代发展的洪流中。“人勤地不懒。”听着父亲常年唠叨并一直践行着的这句话,我又想起年少时期留下的诸多关于秋收的记忆。劳动打在我们身上的烙印、所赋予我们的品性,都已刻在骨子里,变成了我们生命的一部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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