EN
首页>铁路文化>铁路文苑>铁路文学

芬芳年华

  ■王明明  

  王明明
 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。1986年生于黑龙江小兴安岭,2008年毕业于江西师范大学中文系,同年开始发表作品。迄今已在《花城》《山花》《青年文学》《长江文艺》《芙蓉》《百花洲》《散文选刊》等刊物发表作品60余万字,出版有小说集《舞翩翩》(“锐力文学江西”丛书之一)。现居江西抚州。
  “我在朗乡上火车时,给父亲发短信,告诉他我坐在8号车厢靠北窗的位置上,再过40分钟就能看见他了。40分钟后,当列车驶过那个普通的道岔口,我使劲地趴在车窗上张望,当他直立的身躯与我所在窗户右侧边缘线交会时,他终于看见了我。一秒钟,一闪而过。他在岗位上,不能向我挥手,他穿着黄马甲,右手举着黄旗,斜着头满脸堆笑,表示他看见我了。他要在8号车厢那么多窗口找我,相比我找他,找孤零零地站在道岔口、站在白雪世界里的他是何等不容易。那之前,我曾多次在心里许愿要看看他的工作环境,可每次都因懒惰而放弃了。现在,我们竟以这样的方式见面。我缓缓放下手,眼泪唰地流下来了。”
  以上是我2008年日记里的一段文字。10年了,这个场景却五次三番地浮现出来,将记忆点亮。之所以不能忘怀,在于这场景里有我、有父亲、有故乡,更有我们的人生轨迹与铁路并行的那段芬芳年华,有我们对铁路的深情。
  彼时,父亲的身份是绥佳线某个道岔口上的临时工,我则刚刚结束在南方的大学生活。大学四年,火车一次次载着我从南方回到东北,从东北返回南方。当南方的生活最终稳定后,我坐在那列带我离开的火车里,百感交集。我知道,我可能再也回不去故乡了。
  路遥在《人生》开篇时,引用了柳青的一句话: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,但紧要处常常只有几步,特别是当人年轻的时候。
  时光退回到2004年,那年开春,我与一个可能留在家乡从事铁路工作的机会擦肩而过。那时,我在读高三,有一天,突然接到父亲的电话,父亲在电话那头转达了大伯提供的一条信息,问我是否愿意去报考铁路中专,毕业后做一名铁路技工。父亲说,你大了,这种事得你自己做主,我只是传递个消息。那是我第一次面临人生选择,对于一个刚满18岁的学生来讲,是煎熬的。大伯在铁路干了一辈子,他的儿子和一个女儿也在铁路系统。可我已然读到高三,再去考中专,考出一个好成绩绝对不成问题,可心里又觉得不甘,曾经一门心思想跨过高考的独木桥,3年时光眼瞅着熬到了尾声,岂不是白白浪费了3年时光?犹豫过后,我放弃了那个机会。后来,我二伯的孙子王成以全省第一名的成绩考取了铁路中专,两年毕业后被分配到绥化工务段,成了一名铁路技工。时至今日,每每想起他,我都仿佛看到了自己人生差一点出现的另一种可能,看见另一个自己。
  我们家与铁路扯上关系还得从大伯和二伯年轻时说起。大伯和二伯还在襁褓中时,被祖父祖母带着闯关东来到东北小兴安岭。那一年,铁路招工的消息传来,大伯带着二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参加了铁路招工,没承想,两个人一辈子就待在了铁路。不仅如此,又过去很多年,在他们的影响下,我的几个堂哥堂姐也进了铁路系统,到王成这一辈,他们家已经有三代铁路人,成了名副其实的铁路世家。
  幼年的我,对铁路的最初印象源于去大伯家做客。大伯的家就在火车道旁,隔着两条钢轨,与他曾经上班的工区彼此相望。祖父育有七子,大伯比我大了五六十岁,我能走会跑时,他早已退休在家。去他家,都是借着我父亲去看他的由头,我得以有和堂哥堂姐还有更晚一辈玩耍的机会。闲班时,堂哥堂姐会领着我去工区,再晚几年,信号灯替代了信号旗。我拎着信号灯蹲在工区院子里,一列列火车呼啸而过,我学着数车厢的数量。鲜红轮子的蒸汽机车让我印象深刻。渐渐地,我养成了一个怪癖——数蒸汽机车的轱辘:前面一个小轱辘,后面跟着5个鲜红的大轱辘,紧接着又是一个小轱辘,然后就是前后并排各3个轱辘……汽笛一声巨响,在那5个鲜红的大轱辘附近窜出一股白气,吓得我后退了几步。
  还有很多美好的记忆。比如,我们用照片留下了关于工区的一些影像资料。当时,照相机这个新鲜物件刚出现没几年,堂姐就不知从哪借来了一台。我们在工区院子里举着相机拍照,黄墙红瓦的背景成了记忆的底色。那几年,工区院子里种了两池扫帚梅。虽然它有那么多更好听的名字,比如波斯菊、格桑花……可在林场,我们都叫它扫帚梅。它被林场人星星点点地种在园子里或马路边,只有工区的这两池是大规模的。它们五彩缤纷,与黄色的墙面和蓝色的铁栅栏辉映着。几个堂姐站在花丛中,将花朵摘下来,戴在头发上。胶卷相机,拍照时看不出效果,洗出来多半都是糊的,工区像被盖上了一层雾,不过成片效果极具年代感,好像拍完就立马成了久远的记忆,直教人恍惚。可在工区的记忆却是实实在在的,像被镌刻在了那两池花池的池壁上。
  转眼到了中学时代。有一阵子,我是在火车上快速经过车站的工区,经过我们的林场。我需要坐火车到二伯所在的林场,再转另一列小火车折返回家。
  读高中时,惬意和紧张的旅途我都经历过。有一段时期,老家的交通再次变得很方便,周末回家有好几趟短途车可选,它们还都挂了很多节车厢。火车穿行于小兴安岭的山林间,迎着山风,无数浪漫的幻想在青春期的心里不断萌芽。但幸运通常是短暂的,随着新一轮的“改点”(现在说的“调图”),车又变成只有一趟,连车厢都给减半了,只挂了3节车厢。
  进入新世纪,姐姐和我陆续通过高考来到南方,姐姐在湖北,我在江西。我们读书那些年,交通不便,两个省与老家之间都没开通直达车。寒暑假回家成了我父亲最操心的事。为了我们在旅途中能少受点苦,父亲每年都会想办法买一本最新的铁路时刻表,临近我们放假,他就开始翻列车时刻表。他热衷于研究如何转车能使我们多坐一会儿座位,研究怎么中转能最大限度地减少旅途时间。列车时刻表翻烂了一本又一本,直到我们先后告别那个总是跟春运凑热闹的时代。
  独居南方的那几年,火车偶尔载着父母来南方,偶尔载着我回东北。更多的时候,火车载着的是父母的牵挂,他们将牵挂打包邮寄,通过火车运至南方。可有些东西始终无法邮寄,譬如乡音。想念乡音时,我会选择外出旅游,即便是周边的短途游,但凡有可能,我都会选择坐火车。我心仪过去的绿皮车,它慢,能让人看看这快速变化的世界究竟是如何改变的。如果有可能,我会选东北方向的火车。列车员的乡音使我备感亲切,他们有东北人的风趣幽默,就连那些旅客半开玩笑地唠唠家常、侃侃大山,也能让旅途中的心情轻松许多。
  一晃多年。铁路线穿城而过,一列列动车组每天在耳边呼啸,仿佛从未走远。它早已开进我们的血脉,延续不断。
  我的孩子出生以来,6年间,随爷爷奶奶回过3次东北,坐火车的记忆同样深深镌刻在了他幼小的心里。他也如我儿时一样,爱看火车。每逢周末、假期,每隔一段时间,他就会叫我带他去看车站看火车。只是与我幼年不同的是,我幼年时,铁路线上跑的是蒸汽机车、绿皮火车,看到其他颜色的车都格外新鲜。时光交错。现在,我的孩子则在一列列白色动车组中搜寻着其他车的影子,在他的眼里,蓝色的车和红色的车是他最大的期待,是他每次看火车的目标。
  火车,载着人生驶来,驶过年少、驶过青春,一列列火车踏着岁月的年轮驶过,有离别的酸楚,有相聚的幸福,更有无数记忆的芬芳。
版权所有:中国国家铁路集团有限公司